李先生离开W公司时，分公司几个副总请他吃饭，算是告别。不知怎么的，其实是刘知道的，所以他去W公司调研的时候，副总都被批评了，然后当天负责结账的被调走了。 　　

　　从那以后，只要刘一开口说话，群里就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直到半年后，刘先生突然召开股东大会，宣布集团将利用三年实现整体转型，引发了一定争议。 　　

　　因为刘先生居然要求年底前关停集团的化工和房地产业务。虽然S集团是一个经营多元化的大集团，但化工和房地产一直是其最赚钱的业务板块，也是支撑员工最多的行业。现在关了，这显然超出了除了刘先生以外的所有集团员工的认知范围。 　　

　　集团副总裁王先生坐不住了。他和J公司的王先生找到刘先生反映困难：转型确实好，但是化工板块关闭了，利润从哪里来？况且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一千多人的工作。这个三四如何在下个月内完工？ 　　

　　刘总是说，我知道这很难，但仔细想想。只有通过解决难题，你才能展示你的成就。化工和房地产都是夕阳产业，没有前途。不转型，就会落后。 　　

　　J公司的王先生敢问：原因我都知道，但我不做化工。 　　

刘总说干啥不行啊，比方说，咱们的互联网板块就很有前途啊！

王总愣了：您让做橡胶的和卖楼的去搞互联网，这……

他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刘总就打断说，这什么这，我看集团里有些人是需要换换脑子了。谁要是不想换脑子啊，我就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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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又过了几天，两个王总都调到了别的岗位。Q公司的张总私下安慰J公司的王总说，其实刘总的思路也对，咱集团是该转型了，你得看得更长远些。

王总心想，张总可能比我有远见，就在跟刘总辞行的时候说了这件事。刘总很高兴，打算调张总来分管互联网板块，谁想张总干脆利落地拒绝：刘总，您要是觉得我不适合继续在Q公司干，我也想去发展研究院。

刘总很生气。他想不明白这些老家伙为什么这么保守落后，连一点开拓精神都没有，可是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老家伙不行，可以提拔年轻人啊。

于是，互联网板块迎来了集团史上最年轻的负责人：36岁的陈总。他从“人力资源部的小陈”一跃而成为“A公司的陈总”，中间跨越了四个层级。

陈总干劲当然很足。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已经给刘总写出了4份市场研究报告和3份业务拓展方案。

这下刘总高兴了。他在每一份报告和方案上都写下了批示，要求A公司拿出具体措施，形成专门方案，然后让集团综合部每周调度进展情况。

孙主任和陈总都很受鼓舞。陈总带着几个手下连夜写出了4份“具体方案”，孙主任则把这种模式推广到集团所有的部门和所有分公司：以后，凡刘总要求拿出具体措施和方案的，综合部都要每周调度进展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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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只过了短短几个月，集团的每个员工都感受到了变化：光综合部那边每周调度进展情况的事项，就有300多项，人力资源部还在调度另外的60多项。

也就是说，集团的每个部门和每家分公司——包括综合部和人力资源部本身在内，因为它们互相调度——每周都至少要填十几个表格。于是，绝大多数分公司都开设了专门的“填表部”，各个部门也被迫设置了“填表员”，这些人的全部职责就是填写各种调度情况的表格。

这其中最忙的可能是A公司，因为他们被调度的事项超过了100项。但这不能怪综合部，因为这其中的绝大多数方案都是陈总主动上报的。

当然，陈总也没吃亏。在其他部门和分公司都尽量控制上报报告的数量，以免引来更多“制定方案、拿出具体措施、填写进展情况”循环的情况下，陈总逆流而上，创造了一系列佳绩，也遭到了一系列表扬。到了年底，虽然A公司的利润涨幅连0.1%都没达到，可是刘总对他们的态度和精神非常满意，在总结大会上再次狠狠表扬了A公司，还给陈总发了奖金。

其他分公司的经理们看到这个情况，什么都明白了。于是，能走的都走了，走不了的，都向陈总学习。

集团很快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景”。没人知道刘总是否清楚这“盛景”只存在于报告和表格中，他也许清楚，可是就算清楚也不能承认，他只能全力督促下属们把这“盛景”变成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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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在刘总的忙碌中，下属们又发现了他的另一个特点：“事无巨细”。

集团的任何事——从APP上的按钮设计成什么形状，到PPT用什么转场切换方式，再到办公区绿植的摆放顺序，刘总无一不予以亲切指导；至于跟讲话稿中要用哪些措辞，联合其他公司搞活动怎么布置会场，分公司门口安排几个保安更合适，当然更要“手把手地教”。所有员工都声称这些指导的效果非常明显，“刘总就是高明”，然后一边疯狂地这样声称，一边疯狂地联系猎头公司准备跳槽。

因为活儿越来越没法干了。刘总要求，所有金额达到1万元以上的合作项目或者规模超过10人的活动，都要送综合部把关，金额超过10万元的项目或规模超过50人的活动，都要由他亲自把关。也就是说，集团所有的部门和分公司做所有的事，几乎都要经过刘总，只要他认为不合适的，都不能做。

而刘总经常觉得很多事不合适。在他看来，客户的“无理要求”绝不能满足，哪怕失去这个客户，也不能让步。于是集团迅速地失去客户。

就连陈总也在客户的事上栽了跟头。两个月前，他好容易从某个矿泉水公司那里拉来了50万赞助，可是合作方案报到刘总那里，被刘总打了回来，理由是客户对广告语的要求不符合集团标准。陈总当然知道真实原因是这个客户同时在跟集团的竞争对手合作，而且对S集团有些微词，可他又不能直说这些，只好请刘总通融通融。

“这种事能通融吗？！”刘总当时就火了，“这个必须让他改！”

陈总机械地点着头，踉跄走地出了刘总的办公室。他向刘总保证，一定会让客户改掉广告语，当然他实际上只是改掉了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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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陈总就这样失去了他上任后的第一个大单。A公司所有员工都以为，他必然要靠业务员的小单来完成年度任务，可是陈总不这样以为。

“去年咱一分钱没挣，不也挺好。”当有人提醒陈总今年任务很难完成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你忘了总结大会上刘总是怎么说的了？关键是咱的态度。”

然后他让A公司的“填表部”再写一份综合性业务拓展方案出来，“明天送给刘总看”。

“填表部”的人当天有6份表格要填。他们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找出六个月前的两份综合性方案，把里面的内容复制粘贴在一起，删掉多余的话，再改几个字，然后在办公室里聊天聊到晚上8点，交差。

陈总对方案很满意，刘总也很满意。虽说财务部反映A公司近来发薪水有点困难，但这完全可以通过裁员来解决。

这样的场景又重复上演了五个月。陈总自己不再跑业务，手下的员工跑来的业务也无一例外地被他找各种理由否决，原因是他不想看到公司里有任何人超过他。

直到有一天，陈总顶着“S集团最年轻的分公司经理”的光环跳槽去了一家民企。临走前，他跟几个关系好的员工说，他离开的主要原因是刘总不可能一直容忍A公司不赚钱，次要原因是那家民企不用填表。

陈总走后，A公司每周要报的表还是100多项。表里的工作一直在被落实，至少对刘总来说是这样。

“你们知道吗，我觉得陈总可能还会回来。”某天，A公司的几个同事闲聊，小张忽然说，“听说刘总还挺怀念他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来呢？”同事奇怪地问，“他自己都说了，‘那边不用填表’。”

“就是因为‘那边不用填表’，他才回来啊。”小张漫不经心地说，“除了这，他还会干啥？”

*文章转载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