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几十年前。那时,陈松是县里实验学校的一名民办教师,长得细胳膊细腿的,鼻梁上一副眼镜,一副文人气质。因为陈松除了教学之外,业余还搞点文学创作,县文联已考虑要调陈松进文联了,这当然是陈松求之不得的。
陈松的老婆叫彩叶,是同村的,长得膀大腰圆,说话像炮筒子,干活像机关枪,两只大手随便这么一划拉,一堆营生立即干净见底。
可自从陈松有了点知名度后,就对自己的老婆有了看法。自己怎么能和这么一个婆娘做夫妻,她懂文学么?县里一个爱好文学的女青年阿玲向陈松抛出绣球,两人偷偷地约会、相爱.陈松这才知道了什么叫爱情,对老婆就更加不满意了。
但彩叶却不知道这些,只顾每天山里的家里的活干个不停,陈松每个礼拜六回来依然给他包饺子擀面条,把陈松伺候得舒舒服服。彩叶高高兴兴嚷着大嗓门!“看,俺家陈松,有出息,教书哩:号”
这个礼拜六,陈松照样骑单车回了家。正是农忙季节,陈松知道彩叶忙不过来,想回去搭把手,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和老婆谈开他和阿玲的事,他不想捂着盖着,因为阿玲的肚子已经开始威逼陈松了。
陈松进了家门,彩叶正一只脚站在灶台上向锅里贴饼子,陈松见锅里已放了他特别爱吃的干巴鱼和虾酱,心里微微一酸这个女人,什么也不懂啊,就知道干活。
彩叶见陈松进了屋,脸上立时开了花?“回来了:号俺给你沏了茶,你先喝着,饭一会儿就好。”
陈松默默应了一声,就脱鞋上了炕,炕上的小饭桌上一壶茶,一碟刚洗过的花生,晶莹透亮,还带着泥土的气息,陈松当然知道,这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
彩叶一会儿就把饭端上了桌,对陈松道“快吃吧,在学校没人伺候你,看看,都瘦成猴子了。”说完就又哈哈大笑。:号
陈松默默拿了饼子,挟块干巴鱼,但今天这饭好像不那么香甜了,陈松匆匆吃了两口就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彩叶偷偷瞅了陈松一眼,幽幽地叹口气:“也好,这教书的活,累脑哩!”就把饭桌端到灶口,把炕上的被给陈松放好,说:“你先睡吧,明早,你跟我一起去刨花生,咱家还有一亩多花生没收哩!”
天还未亮,陈松就被老婆彩叶推醒了“起来吧,公鸡早就打鸣了,走,干活吧。”:号
陈松一夜也没睡好,他不知怎么向老婆开口提阿玲的事,心道“还是等刨完了花生再讲吧。”:号
彩叶在前面推着小车,陈松在后面跟着,天还没亮,村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人走动。陈松在后面看着彩叶宽阔的脊梁,心道“这女人,真能干呵,可惜,她只知道干活,别的柔情爱情什么的,她真的不懂啊。”:号
彩叶比陈松能干多了,陈松才刨完一垄,彩叶第三垄都刨完了,看看够一车推的了,彩叶就扎扎实实地带着花生蔓绑了车,两只大手抓住车把,“呼”地就提了起来,对陈松道:“走,咱先推一车回家。”
陈松擦了把汗,捶捶酸痛的手,甩甩磨出水泡的手,跟在了老婆后面。彩叶走得风快转眼到村口,彩叶却把车放下了。
陈松见彩叶停了车,忙问
>:“咋?累了?”彩叶擦擦汗,摇摇头:“不累。”“哪咋不走?”
“等一会儿。”彩叶看样子并不着急走,天已大亮了,村里的人多起来 了, 彩叶见人多了 ,才对陈松说: “来,你来推!”
“啥?我推?”陈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以前,彩叶总是自己推的,而且总对村里人说陈松忙,没时间管家,自己没办法。可今天怎么了?
陈松不耐烦道:“推就推吧,干嘛还等人多起来才让我推?这不成心出我的丑吗?你明知道我推不动的。”
但陈松看看彩叶坚定的神色,一赌气,就躬下腰抓住了车把,上了车盘,天哪,昨这么沉?陈松憋足了气,使出了吃奶的劲总算晃晃悠悠把车子推了起来。刚推车进了村就碰见了村里的二婶,二婶看看满脸憋得通红的陈松,立时瞪大了眼睛:“我说彩叶呀,你咋舍得这么使陈松啊?人家可是教书先生啊。这秀气文弱的,使坏了咋办?”
彩叶不好意思地嘻嘻一笑:“二婶,不是我舍得使他,是他不舍得使俺哩,说就礼拜六有空,帮俺做点营生。”“啧啧!”二婶看看彩叶幸福的神色,赞叹着,“瞧人家彩叶,有福呀...”
陈松听了,心下一颤,眼眶就有点潮。好容易把车推回了家,陈松放了车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呼呼喘着粗气,彩叶忙把陈松拉了起来:“地上凉,别坐坏了身子。”
陈松道:“这车子,真沉啊,二婶还真以为是我推的呢。”
彩叶拿了毛巾给陈松擦了擦汗,忽然就红了眼圈:“俺是故意让村里人看的,二婶是个话筒子,不出一天,村里人都知道你疼俺,这样,你走了,也能落个……好名声。”
“啥?你说啥?” 陈松只觉头“嗡”地一声,“你都知道了?”
华强彩叶默默点了点头:“那女的,来找过俺,她长得....真漂亮,比俺强多了,还有文化,俺把你的衣裳都洗好熨好了,你啥时走.....俺给你做顿饭。”
终于,彩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陈松只觉得天旋地转,看看抽泣的彩叶,看看这个井井有条的家,看看那一小车沉甸甸的花生,看看彩叶那长着厚茧的两只大手,陈松的眼泪夺眶而出:“彩叶,你别哭,别哭,俺昏了头了....可是那女.....”
彩叶幽幽叹口气:“她来看了俺,就回去了,说要把孩子打掉。”
陈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要把孩子打掉?你.....跟她说什么了?”
彩叶看看陈松,缓缓摇摇头:“没有,她只看了看这个家,看了看俺的两只手,就这么说了。”
陈松长长舒了口气,心下却在疼痛着,那不是对阿玲伤害太大了么?想是想,不过,陈松还是推起了空车说:“走吧,还没刨完呢。”陈松说,“这回,整趟车都让我来推吧。”
一个月后,陈松收到了阿玲的来信:
“松哥,你好,原谅我不辞而别吧。我能拥有和你度过的美好时光,足够了。我本来是想去和你的妻子谈判的,因为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但当我真正面对彩叶的时候,她的坚韧、大度和冷静让我始料不及。当我看到她双手的老茧,自己咬着牙拼命干活而不叫一声苦累的时候,我明白了,那才叫爱。我感觉我在她面前很渺小,真的很渺小。我怎么会伤害了这么一个善良的女人?我决定打掉孩子,重新生活,也祝愿你们俩天长地.....”
彩叶让陈松读了阿玲的来信,听得眼泪汪汪的,问陈松:“阿玲在哪儿?俺要去找她。”
陈松心里一惊:“她都走了,你还不能原谅吗?””
彩叶摇摇头,说了一句陈松一辈子也想不明白的话:“阿玲流产了,俺想去伺候……月子。”
两年后,陈松进了市文联。他有了空闲时间,但彩叶却绝不让陈松推车了,彩叶对二婶说:“人家是作家哩,咋能干这粗活……”
几句话听得陈松甜甜蜜蜜的。
作者:李东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