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尾气检测的乱象调查中，那些冒黑烟的车可谓手段“高明”。它们往往在检测前对车辆进行特殊处理，比如在排气管加装所谓的“过滤装置”，看似能减少尾气排放，但实际上只是暂时掩盖了黑烟问题。检测时，这些车会刻意低速行驶或使用某种特定的操作技巧，让检测设备显示出看似合格的尾气数据。还有些不法分子与检测机构勾结，通过暗箱操作，篡改检测结果，让冒黑烟的车轻松通过尾气检测，严重污染环境，给空气质量带来极大隐患。

为加强大气污染整治，我国在2019年出台了重点针对燃油车尾气治理的验车制度，2020年又规定，尾气排放不合格的车辆必须进入M站，也就是汽车排放性能维修站进行专业维修。然而记者发现，随着国家对汽车尾气治理要求越来越严格，多地对汽车排放性能维修站，也就是M站乱收费、弄虚作假等问题的投诉也日益增多。

记者来到长沙一家已经经营了7年的汽车排放性能维修站，也就是M站进行调查。据了解湖南省是实施M站较早的省份，当年湖南省燃油车保有量是780万辆，专家预计每年会有近80万车辆需要进入M站进行尾气治理。一时间，设立M站成了热门的业务，据统计：从2018年开始包括长沙在内整个湖南省的M站数量一度发展到243家。

中国汽车质量网智库专家 阚有波：很多人把M站当作一个唐僧肉，大家认为能赚钱， 早期的时候因为查得不严，导致M站就批量上马。很多M站的专业度不够，搞建筑的，搞装修的，种粮大户，包括原来卖车的都去申请M站。

2024年9月，生态环境部等六部门联合开展机动车排放检验领域第三方机构专项整治行动，严厉打击了机动车排放检验领域造假的行为。长沙市的车检通过率也从过去的百分之99%以上，下降到92.5%，虽然只下降了7个百分点，但整个长沙需要进行尾气维修的车辆就增加上万台，M站的诸多问题也爆发出来。

中国汽车维修行业协会高级顾问 吴东风：今年突然治理严格了，那必然不合格车辆就突然多了。因为一直不规范运行，从来没认真修过，突然来这么多车就不会修了，修不了，没那能力，那不是矛盾就爆发了。

部分M站尾气维修手段简单粗糙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随着尾气治理相关维修业务量的大幅增长，一些根本没有维修能力的M站鱼龙混杂，弄虚作假的现象开始突显。

记者走访了湖南常德这家叫作常欣汽车修理厂的M站，维修人员告诉记者，尾气治理第一步就是先去洗洗。“如果超标数据不高，差不多洗洗就能过，但是清洗一下是400多块钱。”

然而业内人士表示，这种所谓洗洗根本无法解决尾气排放超标的问题。“没什么用，洗一下，检测的时候加油轻一点尾气就可以达标，但是猛加油达不了标的。”

专家表示，尾气不达标的原因可能多达100多种，洗洗只能解决一种类型，也就是说对症的概率只是百分之一。

中国汽车质量网智库专家 阚有波：影响尾气一共有100个以上的原因，而现在修理厂经常听到的就三板斧：洗三元、加好油、换火花塞，别的招就没了，只干了3%，逻辑上来讲97%的活都没干，所以这是现在M站一个最尴尬的地方。

根据三部委相关文件要求，各地交通运输部门必须对当地M站的维修人员进行专门培训，但实际情况是，很多地方的M站都是设备厂商给维修人员搞半天的设备操作培训，至于尾气的成因，很多维修人员并不了解。

在湖南怀化的新晃，记者看到这个M站是由一个简易棚搭建的，一个几乎露天的仓库里除了一台用于上传信息的设备和两台清洗机，就再没有其他装备了。执法人员指出，这样的硬件设施根本不可能具有达标的维修能力。

记者查阅了这家M站最近一段时间的维修记录，并与部分车主核实收费情况，发现部分上传的维修费用和实际费用有一定差异，总额竟然填写了10120元，实际仅收了100多元。此外在维修人员这一栏中，所有维修人员的名字全叫张三，明显不是真实的维修员。执法人员指出，这充分证明了这家M站不具备维修能力。

M站提供临时装置

协助不合格车辆过检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不具备维修能力只是M站维修乱象的一种，执法部门发现，还有相当数量的M站用造假手段帮助尾气不合格车辆检测过关。

前不久，甘肃张掖市环境执法人员抓拍到一辆冒黑烟的皮卡车，执法人员立即对这辆车的检测信息进行查询，让大家意外的是，这辆车在不久前进行检测的时候，居然顺利通过了尾气检测，并拿到了检测合格报告。执法人员立即调取了这家检测站的监控视频，视频上也清晰地显示，在进行检测时，这辆车的排气管上安装着一个装置。

甘肃省临泽县昌源汽车检测站负责人 王晓军：它是颗粒捕捉器，可以捕捉柴油车黑烟颗粒，相当于一个过滤装置。

执法人员调查后发现，原来车主明明知道车辆尾气超标，无法通过检测，就联系上了当地一家M站，以800元的价格临时租赁了一台尾气处理装置安装到了车上，通过检测后，这家M站又进行了拆除。没有了尾气处理装置，这台车也就恢复了冒黑烟的状态。

执法人员表示，对于冒黑烟的车辆，在M站维修治理至少要花费几千甚至上万元，然而，这家M站打着“尾气处理”的旗号，在半年时间内，为多辆尾气不合格车辆临时加装了这种装置，骗取检测合格结果后又拆掉。

调查中记者了解到，像甘肃这家M站这样先装后拆、虚假治理的情况，并非个例。不久前湖南长沙市一辆“冒黑烟”的柴油货车在路面行驶时被当场拦截，执法人员溯源倒查，发现M站同样是没有对车辆做任何维修。只是在汽车过检前临时装了一个尾气处理装置，汽车通过检测后就把这个装置拆了下来。

湖南长沙市生态环境保护综合行政执法支队队员 钟毅：检测站离这个维修站有14公里，首检不合格到上线复检，中间只有40分钟时间，所以根本就是假治理。用造假设备上线复检，通过检测再拆下来。

调查中执法人员发现，M站接到的这个活儿，竟然是车辆检测站介绍过来的。

湖南长沙市生态环境保护综合行政执法支队队员 钟毅：检测站知道他不合格，就没让他检测，检测站告诉车主到哪去修，他们就是绑在一起了，等于是那种利益共享。

经调查，这家M站和车辆检测站相互串通，通过向尾气不合格车辆提供临时过检装备来骗取复检合格，从而赚取非法利益。最终长沙的这家M站和车辆检测站分别被执法部门处罚5000元和15万元。

中国汽车维修行业协会高级顾问 吴东风：检测站放水，M站阶段也比较乱，那个别地方就形成了检测站和修理厂共同作弊。 M站我也不修了，糊弄糊弄你就回去吧，回去检查站再作假就过去了，顶多复检两次合格，这样就形成一个整个行业的恶性循环。

个别M站专门做

尾气不合格车辆解锁生意

除了不会修、胡乱修、虚假维修，调查中记者发现还有一些M站干脆连样子都不做，不维修只收费。

按照三部委相关文件要求，当车辆尾气检测不合格时，车辆信息会通过检测站上传到交通部门，同时进行锁码，这辆车必须到M站进行尾气治理后，同时上传维修信息，这辆车才能解锁，检测站看到解锁信息后才同意车辆进行复检。

然而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有一些M站在取得资质后，只收取所谓“解锁费”，而不进行任何尾气维修治理，利用M站资质，向检测场传送虚假数据，直接为不合格车辆解锁。

前不久，湖南沅陵县的一个M站因为一张告示中要求“车辆必须向M站缴纳100元的上传费用”而被广大网友质疑，也使得M站的话题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为此，记者赶到了在湖南沅陵长盛尾气治理站，看到这张在网络上广泛流传的告示至今还贴在治理站的外墙上。

专家向记者强调，所谓M站是在机动车尾气治理领域的专门叫法，其实从修理行业的角度来说，M站本身就是资质合规的修理厂，其尾气治理业务在修理行业就是发动机和排放系统维修，所以对于M站来讲维修业务对应的收费就应该是维修费。

湖南省怀化市交通运输局有关负责人，明确表示其行为违规。

湖南怀化市交通运输局道路运输科负责人 刘二华：又没有其他什么服务，又没出了什么材料，检测什么都没有，按道理这个不应该收费的。

专家表示，对尾气不合格车辆进行锁定和解锁，实际上是为尾气治理相关的维修业务设置一个行政“门槛”，确保在检测站发现的尾气不合格车辆必须在有技术能力的M站进行维修。而湖南沅陵这家M站却把这个“门槛”当成了“摇钱树”，这违背了有关部门设置“门槛”的初衷。

钻空子的不仅仅是湖南沅陵这个M站，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像这样的造假行为并非个案，山东省济宁市的这家M站甚至连实际经营场所都没有，却做起了专门为尾气不合格的车辆上传解锁信息的生意。

记者和执法人员深入调查发现，这个M站在半年时间内累计出具了530份虚假维修合格证。

山东济宁市高新区交通局局长 赵宁：确实经过我们核实，他就是开具虚假的合格证。实际上就是不修了，直接从笔记本电脑上一解锁就完了。

济宁市交通运输管理局认定，不经维修上传虚假维修信息且收取费用的行为违法，对这家M站行政处罚1.5万元，并取消M站维修资格。

驾驶尾气不合格车辆

既多花钱又损害健康

专家指出，无论是检测站还是负责维修的M站，在尾气治理方面造假，不仅破坏我国大气治理的效果，对车主来说也是得不偿失。车主看似省了一笔维修治理费用，但实际上会带来更大的经济损失，甚至还会对身体健康造成影响。

中国汽车质量网智库专家 阚有波：假设尾气不合格验车过了，油耗最少百公里多一升油，1万公里多100升油，其他的动力的损失、机油的消耗量，我们算过一个数据，正常来讲一个尾气不合格的车每年最少多花2000块钱。

每跑一万公里可能多花2000块钱，而很多车辆一年可能会跑两三万公里甚至更多，那这个损失就不是一个小数字了。专家指出，钱的损失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更重要的损失是驾驶人的健康。

中国汽车质量网智库专家 阚有波：如果你的车尾气不合格，很有可能是三元催化温度太高，让发动机舱的机油蒸发量太大，吸到发动机驾驶室里了。但凡你坐在驾驶室里闻着发动机的味道特别重，这个时候必须得赶紧治理，否则身体会非常差的。

记者了解到，截至2024年底，生态环境部等六部门联合开展机动车排放检验领域第三方机构专项整治行动，共检查M站和维修机构8916家，发现问题机构2185家，占比25%。专家表示，问题不容忽视。目前，相关部门正抓紧对检测机构和M站进行进一步的治理。

机动车尾气排放是否达标，不仅关乎全社会大气治理的成效，也直接关系到车主的切身利益。专家指出，对汽车尾气治理实施闭环管理至关重要。下一步关键在于进一步规范M站的准入和退出机制，让有能力的企业都来修，没能力的企业抓紧退，使M站和检测站真正发挥其应有的作用。